林晓蔓的表哥帮她找到了镜湖的一家室内设计公司的工作，放假的时候，林晓蔓跟他去到那家公司参观，林晓蔓觉得很喜欢，她打算放假后就辞掉素衍设计的工作，来镜湖上班。
就要离开新月湾、离开周明磊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。
但是命运偏偏跟她作对。
她发现自己的月事已经迟了一个星期没来了，直觉告诉她，不好的事在发生。她买来验孕棒，果然出现了两条杠，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她心情很糟糕，提前两天结束了假期，回到新月湾。她把验孕棒的照片发给周明磊，她觉得应该要让他知道。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，她既害怕又沮丧。
“等我回去。”周明磊很快回复。
周明磊赶着当天的火车也回到了新月湾。
天色很晚的时候，周明磊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林晓蔓的住所。
“我尊重你的意见，你想打掉也可以，留下来也可以。”
林晓蔓仔仔细细地看着他，她发现他态度诚恳，也发现他说的话是认真的。但是她从没想过要打掉这个孩子。
“我们结婚吧。”
林晓蔓全凭直觉说的这句话，多年以后当她回想这句话的时候，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她当时的行为——“鬼使神差”。不然，怎么可能这么冲动、鲁莽、不计后果？她明明知道他不爱她。
周明磊愣了一下，说到：“好。”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，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。他和林晓蔓有一点是一样的，那就是，他们都有一些慌不择路的意味。
过了几天，周明磊从外面带来一个爱心形状的盒子。盒子顶面附着一层透明的塑料薄膜，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是均匀地摆放着一朵朵紧挨着的紫色玫瑰，玫瑰上平放着一朵带着两片深绿色叶子的红色玫瑰，旁边有一只淡黄色的小熊布娃娃，小熊胸前挂着一个木制的小牌子，牌子上刻着四个金色的小字——钟爱一生。
周明磊捧着爱心盒子在林晓蔓面前单膝跪下，他说：“嫁给我吧。”
林晓蔓紧张得无所适从，接过了盒子，随后他又拿出一枚戒指递到她面前，林晓蔓迅速接过戒指，周明磊才站了起来。
那是一枚没有任何花色的环状的银戒，是周明磊在网上买的，价格还不到一百块。
“怎么只有一块戒指？你的呢？”
“我不喜欢戴戒指，只买了你这一枚。”
林晓蔓不能理解周明磊这种行为，她觉得既然是结婚戒指就应该是成双成对的。而对于周明磊来说，他只想一切从简，能不支出就不支出。
林晓蔓戴上那枚戒指，戒指大小刚好合适。她把戴上了戒指的手伸了伸，仔细打量了一番，又把手收了回来，边摘下戒指边说：“其实，我也不喜欢戴。”
“那婚礼也不用办了吧？”林晓蔓看出周明磊的心思，只想给他个痛快。
“我也这么觉得，婚礼太麻烦。”
听到周明磊的回答，林晓蔓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。其实她本来也不在乎办不办婚礼的，办不办婚礼又有什么意义呢？如果两个人相爱，又何必在乎形式？如果两个人不相爱，办婚礼又给谁看呢？林晓蔓是这么安慰自己的。
他们各自打电话给自己的父母，告诉他们林晓蔓怀孕了，他们打算结婚的消息。
“妈，我怀孕了。”
“我们打算结婚。”林晓蔓怕李云霞激动起来，随即又说道。
“跟谁啊？”
李云霞还不知道她和周明磊的事。
“我们公司的一个同事，我们谈了有一年了。”
“你觉得好就行，你们自己决定。”李云霞也不知道怎么办，她一向尊重孩子们的选择，林晓蔓一向有主见，自己的事总是自己做主，她知道李云霞不会反对的。
周建军和刘淑芬更不会反对了，曾经周明磊就担心自己娶媳妇没那么多彩礼要怎么办？周建军就告诉他：先怀孕不就好了？
“彩礼给一万六可以吗？”
“可以。”
其实按照当地的习惯，彩礼一般要六万。但是林晓蔓不想为了彩礼就争得面红耳赤的，到最后即伤感情还不得不结婚。
“你问一下你妈吧。”
“她不会有意见的。”林晓蔓相信，她妈妈不会拿这件事卡住他们。
“你还是问一下吧。”
“好吧。”
林晓蔓拗不过周明磊，打电话给李云霞。
“妈妈，彩礼一万六可以吗？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响。
“我以后会自己孝敬您的，明磊现在困难。”
“可以的。”
挂了电话，林晓蔓转身对周明磊说：“我妈没反对。”
“我以为你妈会说没个十万就不同意呢。”
林晓蔓看到周明磊洋洋得意的样子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周明磊发了视屏通话给他爸妈。电话那头，周建军光着上身和刘淑芬并肩坐在沙发上，林晓蔓没好意思看他们，假装收拾东西。
“爸妈，彩礼决定给一万六。”
“一万六有点少，给两万四吧。”刘淑芬说道。
屋里一下子沉默了。周明磊对着林晓蔓说道：“我爸妈说彩礼两万四。”
“都可以。”林晓蔓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讨论。
过了两天，周明磊又说：“彩礼给两万二行吗？”
“行。”林晓蔓尽量维持平静的语调。
其实她几乎已经要爆粗口了，既然舍不得又为什么要说两万四呢？她已经又告诉她妈妈了，变来变去的，现在她又要跟她妈妈再说一次。她觉得他的父母和他合起伙来在她面前唱双簧，她十分厌恶这样的行径。
“过两天我们去看房吧。”
“看什么房？”
“结婚了，总要买房吧。”
“你说的也对。但是钱呢？”
“我自己存了35万，我爸那里也留了20万给我买房。”
林晓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，他有35万，却想方设法在彩礼是两万四还是两万二之间跟她讨价还价，她开始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是有那么一点贱的。但是她还没有想要取消结婚的打算，她和周明磊一样只想尽快结束这些繁杂的流程。
他们打算等端午节放假，一起凑几天的假期去林晓蔓家，然后去周明磊家登记结婚。距离假期还有一个星期，他们要把手头的工作交出去，同时中午约中介去看房。林晓蔓对于买房的事一窍不通，周明磊带着她到处看，几天下来都没有合适的，只好先去办理结婚的事。
去镜湖的前一天，他们收拾行李的时候，周明磊告诉她，以后各自照顾自己的父母亲戚，不用互相加对方亲戚的联系方式。虽然周明磊说的话总是让她瞠目结舌，因为她一直以为结婚就是融入双方的生活圈，每当她这么想的时候，她觉得很纠结、很不知所措，因为她向来不喜欢强行进入别人的圈子。周明磊这么说，看起来帮她解决了这方面的困扰，她乐得自在。
到了镜湖市，当他们来到林晓蔓家，林晓蔓的几个姨妈和表姐都在家里等着他们，周明磊当着大家的面把用红布包好的彩礼双手奉上给李云霞，看起来态度十分诚恳。
亲戚们来帮忙杀鸡杀鸭祭拜祖先，李云霞让林晓蔓和周明磊各自拿了三炷香拜了三拜祖先。邻里邻居都前来祝贺，家里一片喜庆好不热闹。
在镜湖待了三天，他们又出发前往石苔庄，从镜湖市到石苔庄的交通很不方便。他们需要乘两个小时的大巴，坐五个小时的火车，换乘大巴到石苔庄，再坐摩的到石苔庄市区。按照周明磊平常的经历，他们还需要乘两个小时的大巴才到他们家。只是等他们到市区的时候，最近的一趟巴士刚走，眼看还要等一个小时，另一辆大巴才发车，他们不得不打车回去。
“买点水果回去吧？”林晓蔓总是习惯去别人家要带一些水果。
“不用了。”
“买一点吧。”
林晓蔓走到水果摊前买了一大袋的苹果和一个西瓜，周明磊只好帮她提上车。在车上，林晓蔓想像着他们家现在一定热闹非凡，她见过亲戚结婚时，都是这样的，新媳妇上门，总要杀鸡宰羊，房子要布置的喜庆，亲戚们都争着来凑热闹。也许她还要给公公婆婆倒茶，公公婆婆也要给她红包。
林晓蔓想了很多的场景，就是没想到实际上是这样的场景。
他们到了目的地下了车，周明磊指着眼前的房子告诉她：“这是我家。”
“我妈说叫我们从大门进。”
林晓蔓看到不远处正对着他们的是一个小门，看起来是个侧门。周明磊带着她绕过围墙转了个弯到了正门。林晓蔓看着眼前的大门有点惊愕。她看到门里黑漆漆的一片，只有周欣瑶坐在沙发上看手机。他们走进门，在昏暗的空间里，她抬头看到沙发后面的墙上醒目地挂满了他们家的全家福。
周明磊的妈妈从后院走了进来，跟周明磊说了一些林晓蔓听不懂的家乡话，随后又到厨房去了。没过多久，她端来了两碗面。
“这碗是给你的。”
林晓蔓坐到桌子旁边，刘淑芬把一碗面放到她面前。
“谢谢妈。”林晓蔓知道到了这里就需要改变身份，也要改变称呼。刘淑芬听了笑了起来。
“这个妈叫的好奇怪。”周欣瑶说。
刘淑芬立刻就对她说：“有什么奇怪的？你以后也要这样！”
林晓蔓看到她碗里放了两个鸡蛋，而周明磊碗里的没有鸡蛋，就把一个鸡蛋夹到他碗里。她不知道为什么刘淑芬不给周明磊加鸡蛋，也不知道该不该因为她给她加了两个鸡蛋而感激涕零，她同时不能理解刘淑芬这种操作的目的。她想她是奔着结婚来的，并没有再过多纠结。也许是饿了的缘故，她觉得面还挺好吃。
到了晚饭的时间，周明磊家准备了一道炒鸭肉，鸭肉里放了辣椒、芹菜、蘑菇等几样配菜，他们各自盛了饭零零散散坐到木沙发、布沙发、电视前吃，只有林晓蔓和周明磊坐在桌子旁边。林晓蔓觉得奇怪，从小到大她们家一向都是围着桌子吃饭的，特别是家里来人的时候，她第一次看到有人不围着桌子吃饭的。但是她告诉自己也许这只是他们的习惯，一辈子的习惯是改不了的，他们这么做不是针对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，毕竟她没有得罪过他们，她和他们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。林晓蔓在他们家待了三天，那道菜热了一次又一次，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吃完。
第一天晚上要入睡的时候，周建军和刘淑芬带他们到房间，林晓蔓跟着他们上了二楼，到了二楼进到房里先是一个客厅，客厅前面是一个小门，小门通向阳台，客厅的右边就是他们的房间，房间紧贴着阳台。林晓蔓注意到，客厅墙上同样挂满了他们的全家福，她猜想，他们每年都会去拍全家福。
进到房间，他们齐齐挤在不到10平米的房间里。
“这张床是前两天买的，本来是两千多，我就跟老板讨价还价，最后一千多就买下了了。”周建军指着床得意地说。
林晓蔓打量着那张床，那是一张一米五宽的床，床垫上的塑料薄膜还没撕开，床上只有一张粉色的薄棉被，没有枕头。靠阳台的那面墙放着一张一米长的桌子，桌子上放了一个风扇，进门左侧角落里有一个不知道铁质还是铝质的一米五高、一米宽的银色衣柜。林晓蔓抬头看，房间里没有空调。
“要不跟你妹妹换房间吧？那间有空调。”刘淑芬问。
“不用了吧。”林晓蔓说道，她不想刚进门就得罪小姑子。
当房间只剩林晓蔓和周明磊的时候，在暗黄的灯光下，他们各自沉默地躺着，风扇有规律地旋转，发出嗡嗡的响声。不知道过了多久，阳台外面有燕子叽叽喳喳欢快地叫了起来，他们起身下床打开阳台的门，看到两只燕子并排站在屋檐伸出的一根铁条上，它们正伸着脑袋左右张望高声鸣啭。林晓蔓又惊又喜，她曾经听说过，燕子在屋檐下筑巢会有好事发生。她相信这是上天对她的启示——虽然现在感觉糟糕透了，但是未来可以有美好的期待。
那一晚林晓蔓睡得腰酸背痛的，床垫比较硬，她不适应，房间里热气腾腾，她满头大汗心浮气躁，旁边的周明磊却睡得鼾声如雷。
第二天他们要去县里办理登记，周明磊有一个朋友名叫许凯，在县里工作，知道他们要来登记，就开车到村里来接他们，他们因此避免了一场奔波。许凯早两年就结婚了，他对登记的流程很熟悉。
“我带你们去附近的照相馆拍结婚照，我结婚的时候就是在那里拍的。”
周明磊和林晓蔓跟着他来到照相馆，照相馆的老板是个会来事的人，他说会免费提供服装让他们多拍几套。周明磊和林晓蔓按照老板的建议拍了又拍，发现每张都很好看，就决定都打印出来。没想到费用花了将近三百块。
“其实拍个结婚照只需要几十块，现在被老板说的话带偏了花这么多钱。”从照相馆出来，周明磊埋怨道。许凯安慰他说：“现在做生意的人都是这样的。”
林晓蔓觉得结婚照她很喜欢，婚纱照都免了，节省了不知道几千块钱，结婚照多花一些没必要心疼，况且照片看着不错。
他们随后去民政局登记，登记的流程很简单，就是各自填表格，然后在证书上按手印。按手印的时候，周明磊突发奇想用沾了红色印尼的食指往林晓蔓脸颊上按了两次。林晓蔓看了看墙上的大镜子，发现自己的脸上被印上了一个红色的爱心。她也学他，在他脸上按出一个爱心形状来。
这一天，他们的心情不算坏。
第三天，他们就回新月湾了。
其实，林晓蔓没有想过她结婚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——拍不拍婚纱照、摆不摆酒席、闹不闹婚房······她觉得每个人结婚都会是不同的样子。但是，这样冷清，还是让她感到不可思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