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(1 / 1)

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越来越沉,萧至宁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收紧。她总想起十五年前那个残阳如血的午后,林素薇将她塞进护卫怀里时,背影挺得像株不肯折的白梅。时隔这么久,那个话语决绝的女人,会是什么模样?

车帘被侍从掀开时,王府朱红大门正敞着,鎏金铜环在日头下泛着冷光。穿过三进庭院,正厅的檀香气先一步漫过来,她抬眼就看见上首的两人。

林素薇坐在右侧,月白裙裾垂落如流云,长发松松挽着,仅用支白玉簪固定。这么多年,她似乎没怎么变过,还是眉如远山含黛,眼若秋水凝冰,明明是极艳的五官,组合在一起却只剩清冷,看向萧至宁时,那双曾在密林里写满决绝的眼睛,此刻也只剩疏离。

而她身旁的男子应该就是她的父亲萧玦了。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龙纹,墨发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,鼻梁高挺如刀削,唇线却抿得极薄。他抬眼时,眼尾的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锐利,明明是含笑的眼型,看向她时却像在打量一件待验的器物,俊美里裹着慑人的威严。

正厅中有一瞬间的沉默,空气仿佛凝住了。半响,还是林素薇先开了口。

“别怕。”她的声音柔得像淬了水,但落在萧至宁的耳朵里却没半分暖意,“我们是你的爹娘。当年遭杀手报复,混乱中才把你弄丢了。”

萧至宁垂着眼,盯着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踝——那里还有爬崖时被石头磨的疤。她没说话,心里却在想:要不是她也有当时的记忆,也许还真就信了。

“说起来,”林素薇话锋一转,终于抬眼看向她,目光里多了点实质的东西——却不是关切,而是探究,“你这些年在外,有没有见过一块紫色的晶体?鸽子蛋大小,会发光。”

“嗡”的一声,萧至宁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。是雷元晶。他们找她,果然是为了这个。

她原本以为,哪怕是客套,对方总会问一句“这些年你在哪”“有没有受苦”,毕竟她是从蛇窝里爬出来的,身上的旧伤、粗糙的手掌,都藏着十五年的风霜。

可林素薇没问。

萧玦也没问,在林素薇问出这个问题后,他的眼神就紧紧的落在了她的身上,似乎要看穿她的每个表情。

其实,她也从未真的怪过当年的舍弃。毕竟当时那情况,他们护不住她正常,可此刻站在这里,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、语气平淡的女人,看着她眼里只有对“雷元晶”的急切,萧至宁忽然生出点荒谬感,也是这瞬间,心里就有了决定。

她慢慢抬起头,眼睛睁得圆圆的,像只没通人性的小兽,眼神懵懂又茫然,仿佛完全听不懂“紫色晶体”是什么。她张开嘴,发出几个含混的音节,像只不会说话的幼兽。

等了半响,眼见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,“废物!”萧玦终于按捺不住,指节在扶手上敲出闷响,俊美的脸上覆了层不耐,“带下去!”

话音刚落,立刻就有侍从上前引路。萧至宁乖巧的跟着往外走,脚步轻缓,耳廓却微微动着——这些年被蛇母用灵材喂大,她的听力早就异于常人。

是萧玦的声音,冷得像淬了冰:“府里的法家供奉呢?能不能用搜魂术?强行探她的记忆。”

“王爷三思。”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,“小郡主被丢时还没满月,记忆本就混沌如雾,搜出来也是些碎影,查不到雷元晶的下落。况且这术伤天和,她怕是受不住。”

萧至宁的脚步顿了顿。厅内静了片刻,她刻意慢了半步,却始终没听见林素薇的声音。那个名义上的母亲,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,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她失散十五年的女儿,只是件无关紧要的物件。

“罢了。”萧玦的声音透着烦躁,“既然找回来了,就取个名字。她从小命苦,盼她往后安宁——就叫萧至宁吧。”顿了顿,又添一句,“明天把术席叫来,测测她的天赋。我萧玦的女儿,总不能是个开不了窍的废物。”

萧至宁?她勾了勾唇角,为这奇妙的缘分感到好笑。

被领到偏院时,天已经擦黑,廊下的灯笼已经点起,昏黄的光刚漫进屋里,就见侍女端着食盒进来,掀开盖子时,热气裹着香气涌了满室——白瓷碗里的米饭颗颗莹润,青瓷盘里的月牙蒸饺薄的能看见细碎的韭菜内馅,小碟里还盛着几块红烧肉,酱汁裹得浓稠,肥瘦相间的肉块上还凝着点油星。

萧至宁拿起筷子,指尖都有些发颤——她有十五年没见过这样的吃食了,灵草再润,灵石再纯,也抵不过这口带着烟火气的温热。

而正在萧至宁为这久违的口感感到热泪盈眶时,外面的侍从也靠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闲聊起来,那些零碎的话语就像拼图,一点点在萧至宁脑海里拼凑出这个家的全貌。

她的母亲林素薇并非这靖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。萧玦至今未立正妃,府中除了她,尚有李、张二位夫人——李夫人生了长女萧昭瑶,张夫人生了次子萧瑾珩。这对兄姐如今都不在府中,而是远赴无争原的道枢院,潜心修习九流术法,一年里难得回府一次。

而在萧至宁被丢在悬崖下的这些年,林素薇又给她添了个妹妹,名叫萧璃珞。听侍从们的语气,她的这个小妹妹极得萧玦与林素薇的疼宠,府里上上下下都捧着——更难得的是,她年纪虽小,却已引灵开窍,早早归入了道家流派,连府里的术席先生都夸过她的根骨极好。

且她还听到一个消息,在这靖王府所有的公子小姐里,唯独只有她是被册封为郡主了的。这封号的由来,绕不开她的母亲林素薇,更绕不开靖王萧玦那颗近乎偏执的权欲之心。

靖王萧玦,一直以来都是皇权独尊的忠实拥护者,是偏执到疯狂的独权,在他的蓝图里,中垣的天空不该有御剑的修士,只有插满龙旗的城墙;百姓跪拜的,只能是金銮殿上的龙椅,而非深山里的神像。

青云宗便是他践行这一理念的第一块垫脚石。而林素薇,这位青云宗宗主之女,成了他打开宗门防线的钥匙。只是那场覆灭太过惨烈,血流成河的景象刺痛了天下九流术者的眼,反抗的声浪如潮水般涌来。

为了平息这场风波,安抚那些躁动的术者,萧至宁被推到了台前——她成了靖王府里唯一一个还没名字,就拥有封号的孩子,名为“安嘉”。

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声的宣告:看,我留了青云宗的血脉,还封了郡主,你们该安心了……

……

夜,深得像化不开的墨,窗棂外的石榴树影在月光里晃成一团模糊的黑。萧至宁正沉在浅眠里,梦里是蛇窝里暖烘烘的枯枝,蛇母盘在她身侧,鳞片蹭着她的手背——忽然,那暖意像被抽走了,一道熟悉的凝视落在身上,带着草木的腥气和崖壁的凉意,让她瞬间惊醒。

她猛地睁开眼,床前的月光里立着道巨大的影子。蛇母半个身子探在床沿,水桶粗的身躯压得地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,银白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琥珀色的竖瞳亮得惊人,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。

“蛇母?”萧至宁心中一惊,心跳骤然加速。它怎么会找到这里?从悬崖到王府,这一路要爬多少峭壁、穿多少街巷?

蛇母吐了吐信子,分叉的舌尖带着崖壁的凉气。它没动,只是尾巴尖轻轻晃了晃,像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在这里。下一刻,那条覆盖着银鳞的尾巴伸了过来,带着熟悉的凉意,慢慢缠向她的腰——是想带她走,像从前在蛇窝里,每次遇到崖顶落石时,它总会用尾巴把她卷到最安全的角落。

“别!”萧至宁几乎是本能地在心中呐喊,快速侧身躲开,同时右手掌心突然炸开一团刺目的紫光。“轰”的一声轻响,一团拳头大的雷电在她掌心炸开,带着灼人的气浪,正砸在蛇母的尾尖。这是“掌心雷”,是她给这团状雷电取的名字。

蛇母被炸得猛地缩了尾巴,尾尖的鳞片焦了一小块,却没发怒。它缓缓低下头,巨大的脑袋凑到她面前,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困惑,甚至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,像是在问:你怎么了?从前你总抓着我的尾巴玩,今天怎么用雷电打我?

至宁的手指猛地捏成拳,指甲掐进掌心。她看着蛇母尾尖那点焦痕,心口又酸又涩,像被什么东西堵着。她慢慢抬起手,指尖轻轻落在蛇母冰凉的头顶——那里的鳞片被她从小摸到大,光滑得像块暖玉。“我不能跟你走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,“蛇母,我是人,不是离群索居的野兽,终究是要回到这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来的。”

“这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。就算他们不疼我,就算在难,我也得留下来。”

蛇母听不懂,只是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背,像是在撒娇。接着,它再次扬起尾巴,动作慢了许多,显然怕再被雷电炸到,却还是固执地,小心翼翼地想卷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走。

萧至宁往后缩了缩,避开了。

蛇母的动作停住。它盯着她看了很久,琥珀色的瞳孔里慢慢漫上一层似雾的东西,像崖顶凝结的霜。最后,它用信子轻轻扫了扫她的发顶,转身滑向窗户——庞大的身躯穿过窗棂时,鳞片几乎是贴着木框挪的,没发出一点声响,像是怕惊了这府里的人,又像是怕惊了她。

窗台上留下一片带血的银鳞,是刚才被掌心雷灼掉的。

萧至宁攥着那片鳞,直到蛇母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夜色里,才蹲下身,肩膀轻轻抖了起来。十五年来,蛇母是她唯一的依靠,可她不能永远躲在蛇窝里。

再躺下时,睡意全没了。萧至宁索性走到桌边坐下。月光从窗缝漏进来,在桌面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,她对着那道光摊开了掌心,那里还残留着雷电炸开的灼感——明天萧玦要让术席来测她的天赋,希望不要被发现的才好。

其实萧玦和林素薇想要的雷元晶就在她的体内,这么多年以来,她不仅没能将其炼化,反倒被它辖制得死死的。每月十五之时,那东西就会在她体内炸开,汹涌的雷霆之力会顺着她的经脉游走,将疼痛带给她的全身,最难过的时候,她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极北雷渊的雷纹里,浑身的皮肉都在剥离,骨头被雷电劈得寸寸断裂,生不如死。

掌心雷就是这么练出来的。疼到极致时,她只能凭着本能把乱窜的雷霆往灵窍里聚,聚到灵窍再也盛不下,那些雷霆便“轰”地从掌心溢出来……

所以,这掌心雷绝不能暴露,否则定会引来萧玦与林素薇的怀疑。她回想起两人看她的眼神,觉得如果这两人知道雷元晶在她体内,难保不会将她开膛破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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