炼狱的血月高悬,将整片荒原染成暗红色。
常欢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嶙峋怪石间穿行,手中紧握着燕昭留下的断剑。
剑柄上残留的金色血迹已经干涸,却仍散发着微弱的光芒,像黑夜中的萤火。
腹中传来熟悉的绞痛。
自从吞噬了那几只恶鬼后,这种饥饿感就如影随形。
常欢按住腹部,魔纹在皮肤下不安地跳动。
她知道自己需要进食——需要吞噬更多的恶鬼来维持这具魔躯。
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。
常欢警觉地停下脚步,看到三只人形恶鬼正在分食一具尸体。
它们脖子上都挂着残破的玉牌,依稀可见“常“字轮廓。
“又是常家的人...“常欢咬紧牙关。
这些曾经忠心耿耿的仆从,如今沦为炼狱中最低等的怪物。
饥饿感突然加剧。
常欢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,断剑在手中嗡鸣。恶鬼们察觉到动静,齐刷刷转过头来。它们腐烂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欣喜的表情。
“小姐...““是小姐...““饿...好饿...“
常欢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,魔纹闪烁着妖异的红光。
只需一个念头,她就能将这些恶鬼吞噬殆尽,获得足以支撑三天的力量。
但就在这时,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:
——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仆将年幼的她扛在肩上,带她去看元宵花灯;——同一个老人跪在祠堂外,替她挡下父亲的责罚;——灭门那夜,他嘶吼着扑向黑衣人,被一剑穿心...
“福伯...“常欢喃喃道,泪水模糊了视线。
这段不知从哪个恶鬼那里吞噬来的记忆,此刻却如此鲜活。
恶鬼们已经爬到她脚边,腹部裂开狰狞的口器。
常欢本该感到恐惧,却只觉得无尽的悲凉。她颤抖着举起断剑,却迟迟无法下手。
“我做不到...“她后退一步,“我不能...“
“软弱。“
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常欢猛地转身,看到一个黑袍人站在三丈外的岩石上。
兜帽下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,唇角挂着讥讽的弧度。
“紫衣人?“常欢立刻摆出战斗姿态。
对方轻笑一声:“我只是个过客。“他抬起手,指向那些恶鬼,“你知道它们为什么认得你吗?“
不等常欢回答,他继续道:“因为余邱雨用常家人的魂魄喂养它们。每一个你放过的恶鬼,都会回到她那里,带着你的气息。“
常欢如遭雷击。
“炼狱的法则很简单。“黑袍人跳下岩石,声音如同毒蛇般钻进她的耳朵,“吞噬,或者被吞噬。每犹豫一次,你就离死亡更近一步。“
他说完便化作黑雾消散,只留下一枚紫色的鳞片落在地上。
常欢呆立原地,耳边回荡着黑袍人的话。
腹中的饥饿感越来越强烈,魔纹开始不受控制地向颈部蔓延。她知道,自己必须做出选择。
恶鬼们已经爬到她脚边,腐烂的手指抓住她的裙角。常欢闭上眼睛,泪水划过脸颊。
“对不起...“
她猛地伸手掐住最近那只恶鬼的脖子。
吞噬的本能瞬间占据上风,黑气从她掌心喷涌而出,将恶鬼包裹。熟悉的吸力传来,恶鬼发出凄厉的惨叫,身体迅速干瘪。
力量涌入体内的同时,常欢清晰地感觉到——有什么东西从记忆中消失了。
这次是她七岁生日时,父亲教她写字的情景。
“不...不!“她绝望地摇头,却无法停止吞噬。
第二只、第三只恶鬼接连被她吸收。
每吞噬一只,就有一段珍贵的记忆被抹去。
当最后一只恶鬼化为灰烬时,常欢跪倒在地,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。
她的右臂已经完全被魔纹覆盖,力量比之前强大了数倍,但脑海中关于家人的记忆却所剩无几。
“为什么...“她捶打着地面,岩石在拳下碎裂,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...“
“因为这就是炼狱。“
熟悉的声音让常欢浑身一震。
她抬头看去,燕昭靠在不远处的岩壁上,右臂缠着染血的布条,脸色苍白得可怕。
“你还活着!“常欢踉跄着站起来。
燕昭没有回应她的惊喜,而是冷冷道:“我看到了你的软弱。“他走到常欢面前,一把抓住她的右手,“知道这些魔纹意味着什么吗?“
常欢摇头。
“每一道纹路,都代表一个被你吞噬的灵魂。“燕昭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,“也代表一段你永远失去的记忆。“
他松开手,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的石头:“拿着。“
“这是?“
“记忆石。“燕昭简短地解释,“能暂时保存你最重要的记忆。但只能用三次。“
常欢握紧石头,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三个最珍贵的片段:母亲为她梳头的画面、妹妹天真无邪的笑脸、父亲教她练字的场景。
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些记忆存入石中。
石头发出柔和的光芒,随即恢复平静。
“谢谢。“常欢轻声说。
燕昭别过脸去:“别急着道谢。“他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黑色建筑群,“那里是炼狱鬼市,骨匠铺就在最东边。去找他,用这个换你需要的东西。“
他递给常欢一块漆黑的鳞片——正是之前黑袍人留下的那枚。
“你呢?“常欢接过鳞片。
“我还有事要处理。“燕昭转身走向黑暗,“记住,在炼狱里,仁慈就是自杀。“
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血月照不到的阴影中。
常欢握紧记忆石和鳞片,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恶鬼的残骸,转身向鬼市方向走去。
每走一步,她都能感觉到魔纹在皮肤下蠕动,饥饿感如影随形。
但此刻,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。
炼狱想要吞噬她的记忆,吞噬她的人性。
但她发誓,绝不会让它得逞。